一程山水

潍坊晚报 2023-09-19 10:08:00

一程山水

□孔祥秋

  从我的老家到省城,有近二百里的路程,曲折又坎坷。

  曾经,客车很旧,红的一抹,白的一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穿了街头,越了巷子,总会惹一阵吵吵嚷嚷。车门半开,就叽叽喳喳挤上来高矮胖瘦的男男女女;门关半敞,车子噼啪喷几股子黑烟,窜出去很远。谁在人们歪歪扭扭的惊呼里大声骂:“我的褂子还挤着呢。奶奶的。”

  车门“哐当”一开,又“哐当”一关,村头那棵很大很大的老槐树,就已经小得看不见了。

  车,弯弯绕绕,先是开过一段长长的黄河堤,然后驶上不算曲折的山路。那里是一片丘陵,虽然并没有陡峭的山,但那起伏里总是有些荒凉的感觉。也正是这段路,让妻子曾经掉过泪。那年,岳父陪她一起到我的小城。一路还好,就是到了这里,让本就不想女儿远嫁的岳父生出了担忧。的确,那路不仅狭窄,而且一会儿爬上山巅,一会儿又沉入谷底。妻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也相信我家那地方一定是地荒人稀。

  其实,那段路我也不喜欢,省城里来来往往,客车摇摇晃晃,尽管那时年轻,依然会颠得腰酸背疼,尤其是遇到一个又一个大坑,时常被狠狠地甩起来,东倒西歪地撞了头、碰了腰。满车的旅客,骂声一片。我也会和大家一样,骂上几句,仿佛不说两句粗话,就对不起这段路。

  一年一年,在别人和我的骂声里,这路却让我有了许多认知,渐渐地,我开始用心打量这程山水。

  初近山路的那一段有个小镇,叫斑鸠店。这里可曾有过一家以斑鸠为野味主打的铺面?几次路过,都不曾去问,也就不得而知。但这里是唐朝大臣程咬金的老家,《水浒传》里阮氏三雄的老家也在左近。程咬金也好,阮氏三雄也好,这些有胆魄的汉子,就是从这路上,风风火火地踏上了铿锵的人生。

  前方几里,是个叫旧县的地方,称县,而非县,只是一个小小村落,房舍稀疏,人烟淡薄。让我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有项羽的坟墓,传言封土曾有百米之阔,十米之高,并有碑刻四方,数十株汉柏。只是这些都在岁月里遗失不见了,好在还有残碑半统,斑斑驳驳。

  楚霸王命断乌江,何以尸骨归于千万里外的这片荒土?《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历史上,这里曾是项羽的封地,项羽死后,此地将士拒不投降,直到刘邦答应厚葬项羽,他们才放下刀枪。项羽霸业未成,折命于少壮,实在是遗憾,但能归魂于这片有情有义的土地,也可以安息。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黄河对岸与霸王墓遥遥相望的就是曹植的墓,就在那小小的鱼山上。曹植,这个七步成诗的才子,这个写下《洛神赋》的诗家“仙才”,生前郁郁不得志,死后却要寄魂于这无名的山水之间。这,是深有意味的。

  不管是霸王,还是曹植,一文一武,隔水长眠,着实让人唏嘘。世间多少英才,雄心破碎,大器成残器,零落于荒山野岭。

  时光,没有永远的起伏,就像这地理。穿过这段山路,终于是稼禾青青的辽阔平原了,再向前就是省城,那时的我是惊喜的,有一种冲破牢笼的感觉。如今的我却更愿意一次次回望那程山水,那段让我和许多人粗声浊语对待过的路。其实,岁月没有哪段路是平庸的,都有让人感叹的历史。或许,越是坎坷的路,越值得思索,越值得敬重。

责任编辑:平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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