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享书香丨心怀赤子之心 奔赴繁花满眼
潍坊新闻网 2024-05-31 10:49:59
心怀赤子之心 奔赴繁花满眼
◎薛静
《繁花》写得厚,读者读得“赞”。翻到最后一页,看书过程中产生的百般心思,忽然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心中,反复回响着一个字:“赞”。
“赞”,是贯穿于全书的一种上海腔调,每个人都在这软乎温柔的声调中,跟着时代的浪潮一点点挪行。《繁花》采用了双时间轴的叙事方式,一条时间轴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另一条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交替叙述,最后同归于90年代中后期。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个人物轮番登场,阿宝、沪生、阿毛从始到终,像三根鱼线,线上并不均匀的“鱼钩”串起了各色人生。几十年前的某一刻,在几十年后的某一时完成了闭环。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如此鲜明的“对比”。温柔单纯的少年和觥筹交错的中年,随着双时间轴来回拉扯。少年的时光过得飞快,一个又一个人物也如走马灯一般登场、退场。蓓蒂、阿婆、小珍、雪芝、姝华、大妹妹、兰兰……她们的出场都十分自然,人生故事随着阿宝、沪生、阿毛依次展开。但她们的离开,却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遗憾。蓓蒂和阿婆,在阿宝的幻想中幻化成两尾鱼游走了,背后的真相,金宇澄从未描述过,却令人不寒而栗。姝华就像旧时画作上的那抹影子,离了画,便只剩下枯萎。其他的人,各有境遇,也都算不上“好”。少时遇见的美,最终成了带有缺憾的心头血,因而最刻骨铭心。
是这样吗?普通人大概最爱这样的戏码,终其一生被年少不得之物所困。金宇澄偏不。中年的阿宝、沪生,成了“时代的旁观者”——这是金宇澄给他俩写下的人生注释。这两个人,就像上海的两抹游魂,飘来荡去,所谓旁观者,只看“不响”。所以任凭梅瑞、汪小姐、玲子、李李、小琴以及“至真园”“夜东京”的常客们来来往往,阿宝和沪生始终冷静以待。心中既然不抱希望,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因此,哪怕阿宝与李李有了剖心之交,愿意翻出当年种种不堪坦诚相对,最终也只能成为漫长旅途中的过客。
至于阿毛,中年的阿毛更像阿宝、沪生的参照组,放逐自我游戏红尘,却没想到,红尘是享乐之源,亦是要命深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阿毛临死前喊得依然还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名字,“银凤、春香”。阿毛也曾说出“一事无成,还是死了好”的话,可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念念不忘的依旧是红尘俗事。
每个人看《繁花》的感受是不同的。有人看到了灯红酒绿,有人看到了男女情事,有人看到了年代印记,有人看到了人性留白。于我,看到的是绝妙的文字。金宇澄的文字,有种做减法做到极致的简约之美。寥寥数笔,一方天地万物风情,尽在几句看似寻常的话语中。
他写清早的苏州街景:“姑苏朦胧房舍,苏州美术馆几根罗马立柱,渐次清晰起来,温风如酒,波纹如绫,一流清水之上,有人来钓鱼,有人来锻炼。三两小贩,运来菜筐,浸于水中,湿淋淋拎起。”耳边似乎传来吴侬软语的叫卖,市井烟火跃然纸上;他写众人聚坐一堆听评弹:“天井毕静,夕阳暖目,穿过粉墙外面,秋风秋叶之声,雀噪声,远方依稀的鸡啼,狗吠,全部是因为,此地,实在是静。”未见评弹人,已闻评弹声。琵琶弦子和苏白腔调水平如何,都在这“静”中了;他写上海的瓦:“眼前大片房顶,房山墙,上海层层叠叠屋瓦,暗棕色,暗灰,分不出界限,一直朝南绵延,最后纯黑,化为黑夜。”深邃弄堂里究竟有多少不能明说的事,尽付与这一片纯黑。
书中并没有明确交代阿宝的发迹过程。从他出场那一刻,就是从事外贸生意的“宝总”。阿宝能量如何,文中没有直说,都是从各种不经意的细节中流露出来。如古董商丁老板想出本青铜器画册,数次登门造访上博馆长,对方压根不应承。托了阿宝出面,馆长很快就带来了青铜器鉴别意见。朋友生意有些什么麻烦,也常请阿宝出面周旋一二。他游刃有余地游走于政商两界,大概是有些身家,否则不会招来各路女子飞蛾扑火。阿宝毋庸置疑是《繁花》的核心,诸多事件都围绕他一一展开。文中多次提及“不响”,堪称阿宝的“招牌动作”。文中最后一页,沪生说,“我一直听玲子讲,阿宝比较怪,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阿宝的心里,究竟想啥呢。”对此,阿宝笑笑说,“一样的,玲子也问过我,讲沪生这个男人,一直不离婚,只是笑笑,要么讲,‘人们不禁要问’……”这次换来“沪生笑笑不响。”
“不响”,大概是阿宝以沉默应对万事万物的态度。不赞同,不响;不明白,不响;不表态,不响。“沪生笑笑不响”后,阿宝挂断了雪芝的来电,依然不响。看到此处,读者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幅景象:身材颀长的阿宝,依靠在苏州河畔的栏杆上,眺目远望。风里夹杂着一丝丝苏州河潮气,周围漂浮着袅袅的歌声,无人看得清阿宝的表情。
上海的里弄洋房,钢窗蜡地,适宜小红挂鸟笼,吹一管竹笛,运一手胡琴,可以从黄昏,缠绵到更深夜半。海水是咸的,开不出真实的花。所谓繁花,究竟是街边五光十色的霓虹倒映在水面还是天空绽放的烟花留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无论是霓虹还是烟花,热闹过后终会归于沉寂。就像那些弄堂里飘出来的曲子,无论多有腔调,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而奋斗是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经历,唯有以赤子之心翻越高山,方可奔赴繁花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