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诚评 | 寻寻觅觅联大情
潍坊新闻网 2024-08-01 14:37:41
寻寻觅觅联大情
□孙贵颂
《重走》一书,全名为《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5月第1版)。作者杨潇自2018年4月8日从长沙出发,沿着当年西南联大旅行团师生的路线,横跨三省二十七县,于5月17日抵达昆明。在用双脚重新丈量大约1700公里行程的同时,杨潇一路考察、走访、阅读、思考,为读者再现了西南联大可歌可泣的事迹与精神。
1938年1月,日军侵略的炮火从上海、南京、武汉迫近长沙。长沙临时大学常委会做出决议:为保住文化血脉,临时大学“兵分三路”,水陆并进,迁徙昆明。其中一路,组成“湘黔滇旅行团”,以徒步行走的方式,进行“世界教育史上艰辛而具有伟大意义的长征”。为此,时任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专门指派陆军中将黄师岳担任旅行团团长。校方则由黄钰生、闻一多、袁复礼、曾昭抡、李继侗等11位教师组成辅导团,与同学们一起步行。当同学们听说闻一多也要参加步行团时,非常担心年近40岁的他受不了长途跋涉之苦。但闻先生却道:“国难当头,步行几千里吃点儿苦算不得什么!我少年时受封建家庭束缚,青年时到清华念书,出洋留学,回国后又在北平、上海、武汉、青岛等大城市教大学,和广大山区农民隔绝了。尤其是祖国的大西南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国家有难,应认识自己的祖国了!”
如今,有不少文章在描述“湘黔滇旅行团”时,都对师生们所享受的待遇羡慕不已。看到有篇文章说:“那300多个走路的学生,在黄中将的护卫下,每走一小时要喝一次茶,每四十里要休息一次。据说有几个教授脾气特别大,护卫的官兵丝毫不敢怠慢,只有好生伺候的份儿。沿途过湖南境内的土匪区,政府‘照会’土匪,请他们放过学生,土匪不知书,但还是识理的。进入云南,咱龙云龙主席电令沿途军政好生护卫,不得有半点差池……一路山高路险,学生们毫发未损。”好像此行比游山玩水还轻松愉快,甚至就是趁行军之机来游山玩水。
事实上,“湘黔滇旅行团”虽然受到很好的关照,但由于这条路上,贫困、土匪、轰炸与鸦片交相重叠,联大师生不知走破了多少双草鞋,睡过多少次猪圈与棺材板,既有遭遇空袭的惊险,又有与土匪擦肩而过的惊恐。所受之艰之苦之疲之累,常人难以想象。所谓的“每走一小时要喝一次茶,每四十里要休息一次”,更是痴人说梦。“旅行团”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甚至要走蚕丛鸟道。每天行军的距离,是以沿途驿站的多寡远近来决定,一天少则走15公里至20公里,最多的一天走了52公里。哪有什么集体喝茶、休息的机会?
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即使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之下,旅行团师生依然不改乐观、好学与坚忍不拔的精神。
清华大学外文系学生穆旦,在参加旅行团之前,专门购买了一本英文小词典。步行途中,他边走边读,背熟之后,即将那一页撕掉,待抵达昆明,字典已被撕完。后来,应中国远征军紧急征调,穆旦以中校翻译官身份随军进入缅甸,投身对日作战之中。
南开大学哲学教育系刘兆吉,一边跟随“旅行团”步行,一边采集民歌民谣。因为要多跑路,刘兆吉常常早出晚归,回到驻地时,开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有时饿得饥肠辘辘、头昏眼花。后来,他在每天早饭开过后,将行军锅里剩下的那层锅巴,悄悄揭下一大块,卷起来塞进茶缸,饿了就撕一块吃。刘兆吉在闻一多的指导下,完成了《西南采风录》一书,被誉为“现代诗三百”。至今已有国内外多种版本,影响深远。
清华大学教授曾昭抡,走路兼顾考察。同学们发现,曾教授总是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他不走小路走大路,凡遇公路和小路时,总是沿着公路行走。“犹忆步行至黔西‘二十四盘’时,所有团员均走小路,由上而下,瞬息即达。而曾先生以不变应万变,仍沿公路,循车行轨迹而下,用时多达十数倍。”(出自蔡孝敏《旧来行处好追寻》)原来,他在以步数计算所走路程。尽管沿途有里程碑,曾昭抡却要亲自验证。有时同学与他搭话,曾昭抡一回答问题,忘记了所数步数,他竟然要重新回头再走一次。
此书给人另外的启示,是作者杨潇所作的“以地理写历史,以空间写时间”的文本提示。他单枪匹马,身体力行,“尽量在站点和旅行方式上跟旅行团对应”,几乎是原汁原味地重踏了八十年前西南联大师生的行走路线,亲历了岁月洗礼后留存下来的时空印迹。他考察“抗战生命线”的交通大动脉二十四道拐公路,瞻仰战乱中庇佑寒士学子的千年古刹,摩挲钟乳石环绕、穹顶似清华礼堂的火牛洞,得以将这段光彩熠熠的历史,与中国若即若离的思想文脉做了衔接与加固。
1938年4月28日,经过68天的艰苦旅程,“湘黔滇旅行团”300多名师生安全抵达昆明,未失一兵一卒,结束了约1700公里的西行之旅。后来,从西南联大诞生了172位院士、8位“两弹一星元勋”、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9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100多位人文大师。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联大多少事,都在《重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