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美风光 | 美女峰的笑

美女峰的笑

◎王庆德

　　睁开眼，就看到了密密的雨幕，还有雨幕里笼罩了的屋脊，一切感觉都是水蒙蒙的。几次想到青州西南那崇山峻岭中，寻找明代起义军女领袖唐赛儿的踪迹，都未能成行。这次我是下了决心的，却又下起雨来，似乎是阅读这位女英雄的悲剧，就应该在这凄清的雨里，就应该在云里雾里了。

　　早晨，滂沱大雨渐成了淅淅沥沥。出青州城西行，过牛角岭，便是仁河。仁者乐山，这河就是从那山里跳跃出来的吧。溯仁河南上，水潺潺地流，雨也密密地、细细地飘着。夹岸的青山迎来，远远立着的峰，倏而横过来又变成了岭，令人突然地一惊，声音也似乎被这岭横断了去，悬在雨雾里了。细雨斜织中的峰和岭，洋溢着绿，云雾上下缭绕，清冷里又生出一丝长长的暖意，如冬日傍晚荒野上的一缕炊烟。

　　山裹得越来越紧，河水也越来越窄，车就停在了山崖小溪间。雨慢慢停了，那云还在天上沉沉地垂着，笼罩着四围青山。

　　我拄了一根树枝，紧跟老乡一步一滑地向洞顶攀去。

　　洞顶海拔860米，既是群山中的一峰，又是青州市第一高村。放眼望去，碧树掩映着瓦舍，青青的石径环绕其间，山雀清啼，黄犬不吠。牧羊老人敞着黑红的胸膛，把鞭儿甩得清脆，猛一听，似炸开的爆竹，“叭”的一声，传得远远的，在山谷中回应。村姑把头巾挂在树梢，秀发拢起，黑红的脸上透着妩媚，正在碧绿的麦田里挥锄耕耘。南北两个山包是密密的刺槐林，槐花正开，不辨浅花与嫩叶，像厚厚白云在慢慢地浮动。风儿轻拂，那浓浓的香带着水气阵阵袭来。面对这恬淡、平和、静谧的山峦，谁会想象到这里竟是古战场？况且是在几百年前，以一位农家女子为主角的战场呢！

　　明成祖永乐18年（公元1420年）唐赛儿就是在这里聚众起义，直与皇帝老儿相较，上演了一幕悲壮的史剧。

　　老乡将在耕耘中捡到的箭簇、矛头把与我看，我抚摸着上面那斑斑锈迹，倾听着唐赛儿及其义军的美丽传说。“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句古诗就萦绕在脑际。

　　老乡引我来到了唐赛儿寨（又名髻髻寨），抵御官军的石墙还静静地立在山间，似乎在默默地诉说当年的英烈。我和朋友肩接手拉，攀荆越棘，爬上了寨顶。这寨顶远看如女子的发髻，驻足其上，却是平坦如砥，义军大旗的底座还稳在那里。凝视中，似乎那绣有“唐”字的军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大旗下唐赛儿按剑而立，挂着风雨的脸上嵌着一双黑而亮的眼睛，举止中四溢了轩昂的气度，极目连绵起伏的山峦，胸中孕育着文韬武略，指挥着千军万马。这位伟大的女性，用自己的果敢，证明了民不可欺，巾帼不让须眉。一时间，杀莒州千户孙恭，捉青州卫指挥使高风，攻城掠县，使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庶民百姓欢呼雀跃。瞬间里，诸城、安丘、寿光、莒县、即墨等州县群起响应，义军的声威震撼了朝廷。

　　洞顶的西侧是如刀削的山崖，山崖的中段生一平台，平台北侧便是昭阳洞。传说嘉靖皇帝被立为昭阳太子后，为避宫中之劫，在此避难故名。昭阳太子是否在这里住过，史无稽考，唐赛儿和她的义军首领们曾在此议事倒是确凿的。沿了崎岖的山间小径，从洞顶下行，至昭阳洞，三面斩削的石壁，仰难见天，俯不见底。那上仙人桥一孔窥天，雨来，水如游龙从桥孔一泻而下，鸣声如雷，声震五里之外。其下甘露泉四季不竭，成为义军水源之一。那下仙人桥，无半点人工雕琢，却宛如赵州桥。桥洞如门，石壁斑斓，走在桥上颤颤巍巍，直如升仙欲去。昭阳洞周围，除青褐相杂的绝壁外，就是绿。碧草茸茸，灌木葱葱。山榆、栎树、白蜡相杂，大小相间，高低参差，是稠，是密，总之，是绿。那一片片、一层层稠密的绿，仿佛世界上的绿色生命都被风堆在了这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绝壁上的苍松，根入石崖，盘纡曲折，迎风而立，茁壮于峭壁之上，就像义军将士枕戈待旦，警惕地守卫着营盘。这里就是义军和官兵决斗的战场。

　　当时的永乐皇帝敕令安顺侯柳升率兵进剿，义军与官军激战，直杀得尸横遍野，天愁地惨。义军终因众寡悬殊，粮草短缺，水源又断，陷入了绝境。唐赛儿采用羊兵之计，即于夜间将羊角系上火把，让羊沿山路奔突，以惑官兵。官兵不知是计，聚兵而追，唐赛儿率义军突出重围，隐于民间，不知所终。

　　人们至今还怀念着这位女英雄。老乡告诉我，那荷叶楸上浅绛色的绒球，是义军的鲜血洇染的；那一丛丛雪白的翠枝子花，是对义军的祭奠；飞翔在山崖间的老鸹，为义军哀啼而泣血，嘴巴都染成了鲜红。

　　洞顶下的将军庙，将军已去，庙内寂然。站在庙前四顾，洞顶东南孤立一峰，与唐赛儿的点将台南北相望。老乡告诉我，这山峰就是唐赛儿所化，当地人誉其曰：美女峰。细看那美女峰顶，灌木碧草在风中摇曳如美女秀发；那美女峰坡，片片苔藓，累累巨石，犹如铠甲披身。尤引人注目的是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凝视着西北的点将台，又像是极目战斗过的山峦，更像是眷恋那可爱的将士，可亲的百姓。

　　望着美女峰，追忆着唐赛儿那烈烈雄风。我想，也许这洞顶自自然然的绿，自自然然的一切，孕育了一位旧时代女性的觉醒。唐赛儿率众揭竿而起，无非是想平等地做人，要起码的生存。为此，他们不惜捐躯殒命。

　　如今，这里草木葱茏，丘壑清奇，人们在平静地生活着。如美女峰能化作唐赛儿，她看到这幸福的人，欢乐的鸟，祥和的山峦、乡村，也许会欣慰地笑着融入乡亲中间，一起欢快地劳作，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

　　西天的云被风儿吹开，一抹斜阳照在美女峰上，那美女峰笑了……

　　（作者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