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信仰在寿光探源溯流仓颉文化
潍坊晚报 2024-10-14 10:10:23
明代杨慎撰《法帖神品目》。
上世纪初寿光仓颉墓。
仓颉二十八字,又称仓颉书,传说由仓颉所写,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文字,最早收录于宋太宗淳化三年(992)的《淳化秘阁法帖》。明代杨慎撰《法帖神品目》将仓颉二十八字列为第一,并注曰:“在北海。”民国《寿光县志》首创金石志,也以仓颉二十八字为首,并按:“此石刻虽不存,而为吾国文字之祖,本志首录之。”寿光是全国仓颉信仰最为繁盛和最具代表性的地区之一。
确立
仓颉墓与寿光之关系 始见于《齐乘》
关于仓颉造字,在《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先秦著作中就已有记载,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实行书同文政策,推出的识字课本《仓颉篇》开篇说:“仓颉作书,以教后嗣。”说明秦代仓颉造字已经成为共识并开始普及。汉代许慎编写的中国第一部字典叫《说文解字》,里面说“黄帝之史仓颉,为黄帝记事之官……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他观察鸟兽足迹受到启发,从而创造了文字。一般认为,许慎的说法代表了秦汉时期人们的普遍看法。
1954年,山东沂南县界湖镇北寨村出土了一块东汉时期的仓颉造字画像石。1972年,临沂吴白庄又出土了仓颉造字汉画像石。河南地区出土过带有“苍颉”二字和五铢钱纹饰的汉砖。扬州西汉初年吴王家族刘毋智墓,曾出土一件陶制熏炉,炉壁墨书“苍颉”二字。此炉为祭祀仓颉的礼器,证明西汉已有仓颉祭祀。据统计,在众多的仓颉遗迹中,始建于汉代的就有四处,分别是:河南的南乐、虞城、开封和陕西的白水。这就说明,在汉代,仓颉信仰已很流行,各地为纪念仓颉而起墓、建庙,并且举行祭祀仪式。
寿光的仓颉信仰与全国应是同步的。但有明文记载,最早确立仓颉与寿光关系的,应是元代于钦著的《齐乘》一书。《齐乘》是山东现存最早的方志,于钦是元代山东益都(今青州)人氏。《齐乘》中有两处记载。
一在卷二《巨洋水》:
(巨洋水)又东北径故益县城,古别出一支为百尺沟。又北经寿光县东北,《水经》云旧有孔子问经石室,即仓颉墓也。
二在卷五《仓颉台》:
(仓颉台)寿光西北,洱水所径。《水经注》谓孔子问经石室,非也。《通志》云:“仓颉石室记二十八字,在仓颉北海墓中。土人呼为藏书室。周时自无人识,逮秦李斯始识八字,曰:‘上天作命,皇辟迭王’。汉叔孙识十三字。”岂孔子至齐亦尝访焉,故有“问经”之目?
这两处记载,一说仓颉墓,一说仓颉台,但都指向《水经注》的“孔子石室”,说明是一处地方。该书引用了成书更早的北魏《水经注》和南宋《通志》。我们运用史料溯源法,看看两书原文是怎么说的。
缘起
《水经注》载孔子石室 在牟城西南
先看《水经注》,《水经注·巨洋水》原文作:
巨洋水自巨淀湖东北流迳县故城西,王莽之翼平亭也。汉光武建武二年,封更始子鲤为侯国。城之西南、水东有孔子石室,故庙堂也。中有孔子像,弟子问经,既无碑志,未详所立。
需要说明的是:此句本无“巨淀”二字,后人以为脱刻,所以加之。《续山东考古录》辨言:这是误将巨洋枝津(百尺沟)北流入巨淀与下句《经》文“又东北过寿光县西”句连读所致。此处的巨淀湖应是前文“又东北,积而为潭,枝津出焉,谓之百尺沟”中的潭(湖),如王国维《水经注校》“巨洋水自湖东北流”,无“巨淀”二字;又如(北魏)郦道元注、(清)戴震分篇、杨应芹校点《分篇水经注》“巨洋水自潭东北流”,则直言是“潭”。
此句的寿光县故城在寿光东北10公里,俗称牟城,即今洛城街道后牟城村附近。《续山东考古录》:“《水经注》:‘巨洋水(自辟闾浑墓东)又东北径益县故城东,又东北过寿光县西。’又云:‘尧水径东西寿光二城间。’今牟城在益城东北,巨洋水东,尧水西,斟灌城(按:斟灌城为东寿光城)西北,即寿光故城无疑。”另,清代杨守敬《水经注图》标注“孔子石室”的位置就在牟城附近,而非巨淀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牟城西南,巨洋水东面有孔子石室,是旧时的庙堂。庙中有孔子像,还有弟子问经的画像,但没有碑,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水经注》的这段记载,没有提及仓颉,它说的是“孔子石室”,即孔子庙,里面有“孔子像”以及“弟子问经”的壁画或者雕像。而《齐乘》将“弟子问经”改为了“孔子问经”,“孔子石室”改为“孔子问经石室”,并断言“孔子问经石室”即是仓颉墓,还推测孔子可能来访过。这里孰是孰非,或者原是孔子庙,后为仓颉墓?又或者本就是仓颉墓,《水经注》有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齐乘》在叙事时指向了《水经注》,所有的讨论又都离不开“孔子石室”,我们姑且以《水经注》为缘起。
演变
孔子石室演变为仓颉墓
再看《通志》卷七十三《金石略》第一,《历代金石》原文作:
仓颉石室记有二十八字,在仓颉北海墓中,土人呼为藏书室。周时自无人识,逮秦李斯始识八字,曰:“上天作命,皇辟迭王”。汉叔孙通识十二字。
通过对《通志》原文与《齐乘》引用的对比发现:首先是“叔孙通”而不是“叔孙”;其次是“十二字”,而不是“十三字”。“岂孔子至齐亦尝访焉,故有‘问经’之目?”是《齐乘》的疑问,《通志》中没有。这是于钦对“孔子问经”的推测。
那么《通志》所言的“仓颉石室二十八字”又是怎么回事呢?在编于北宋、号称“法帖之祖”的《淳化秘阁法帖》中,收有一篇“仓颉书”,即仓颉二十八字。这是仓颉书的首次面世。南宋《通志》则添枝加叶,说它发现于仓颉北海墓。释读传承是这样的:周朝无人识,秦朝李斯识八字,汉代叔孙通识十二字。
北海是地名,这里应指宋代的“北海县”,因为断然没有今朝标识位置,却言前朝行政区划的道理。北海县北宋至元为潍州治,其范围确实包括今天寿光东北部的部分地区。另外,西汉曾置北海郡,此后“北海”一词也代指原北海郡区域,辖境相当于今天的潍坊市。寿光就有“北海名城”的说法。明代杨慎撰《法帖神品目》将仓颉二十八字列为第一,遵循《通志》说法,注曰:“在北海”。
既然南宋《通志》说仓颉二十八字在北海仓颉墓,而元代的《齐乘》又说寿光有仓颉墓,其他史料未见北海有另一仓颉墓,那么仓颉二十八字出土于寿光仓颉墓就是水到渠成了。至此,我们可以梳理出这样的脉络: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的“孔子石室”及“弟子问经”,到北宋《淳化秘阁法帖》首见仓颉二十八字,又到南宋郑樵的《通志》的仓颉二十八字在北海仓颉墓,再到元代于钦《齐乘》中的“孔子问经石室”即“仓颉墓”。至此,仓颉墓在今寿光境内,“仓颉书”周代出土于今寿光境内的说法形成了,此后寿光历代县志沿用此说法。
争议
学界主流认为仓颉二十八字或为伪作
仓颉二十八字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真迹吗?仓颉二十八字最早见于《淳化秘阁法帖》。宋淳化三年(992),宋太宗命翰林侍书王著选内府所藏历代书法,摹刻于枣木板上,拓赐于大臣。全帖分为十卷,《仓颉书》排诸家古法帖卷五中的首篇。大观三年(1109),宋徽宗因《淳化秘阁法帖》板已断裂,出内府所藏墨迹,命蔡京等稍加厘定,重行摹勒上石,名曰《大观帖》,并将这二十八个字释为“戊已甲乙,居首共友,所止列世,式气光名,左互乂家,受赤水尊,戈矛斧芾”。此译文晦涩难懂,前世大儒,后世专家几乎没人搞明白,所以多数人是不买账的。
1990年9月13日《社会科学报》载湖南刘志一《夏朝存在确有文字依据》一文,对《仓颉书》的含义重新破译,说它是用古彝文书写的一段祭祀经文,直译为:“一妖来始,界转鸦杈,祭神青脑,祸小马念,师五除扫,幡斋解果,过鼠还魂。”意译为:“一群妖魔刚来到,树上乌鸦满天飞;割青宰羊祭山神,念经消灾骑马归;五位经师施法术,做斋完毕魂幡回,消灭鼠精魂归位。”
尽管不少人热衷于仓颉书的翻译,但自其面世之后,它的争议就没有停止过。仓颉书是后人伪托,一直是学界主流。北宋元符三年(1100)进士、书法家、书学理论家黄伯思认为:“自仓颉至程邈书,皆伪。”清王澍撰《淳化秘阁法帖考正》云:“今此书字虽不可识,按其书法风力短浅,全乏古意,乃与后世小篆无异,并非古文。故秦淮海(北宋秦观)亦有了不与科斗相类,乃近大小二篆之疑。虞世南《书旨述》云:‘仓颉象形传诸典策,世绝其迹,无得而称。’以此而言其伪决矣。”
发展
明清复建仓颉墓,民间信仰大发展
《齐乘》所说的仓颉墓,其实就是《水经注》所说的孔子石室(孔子庙),它的大体位置,根据《水经注》的记载,可以推断在今寿光洛城街道后牟城村附近。
后来,寿光又建仓颉墓,不过是在明清时期的寿光县城大西门外以北,墓前还有仓颉双井。明弘治十六年(1503),知县翟唐在墓南建祠。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寿光知县王文翰立“仓颉墓碑”。碑为青石质,圭首。高92厘米,宽58厘米,碑阳中间双勾“仓颉墓”三个大字,单行,楷书。右上款题“嘉靖甲寅秋七月吉旦”,左下款题“寿光县知县王文翰立”。碑现存寿光市博物馆,这是目前寿光所见与仓颉有关的最早实物。
明万历年间(1573—1620)知县王国相对仓颉墓进行修葺。清康熙三十年(1691)至三十六年(1697)间,知县刘有成不仅对仓颉墓、祠进行了修葺,而且开辟花园,将仓颉墓、祠纳入其中,名为“谁园”。园中有长廊、亦曰轩、文津桥”,墓前建石亭,墓右建草亭,名为“启秘亭”。墓周围凿池,池中种荷,岸上栽柳。随后,又在谁园的西边建佛寺、斋堂,让僧人一并看守管理。此后,嘉庆、光绪、民国时期的数任知县又对园中亭、墓等进行修缮。到民国时期,虽然有些荒芜,但园中建筑、景物等基本如康熙时。
在官方的推动下,明清时期仓颉信仰在文人和民间也发展起来。文人经常结伴游览凭吊,写游记、作诗歌。仓颉与寿光人结合的传说出现在笔记小说中,如清代王士禛著《池北偶谈》中记载:“仓颉祠墓,在寿光县城西门濒河。刘文和公珝,县人也,幼时读书外塾,每往返涉水,辄有白须老人负之。久之,问何人?答曰:‘我仓颉所遣送迎公者,他日富贵毋相忘。’公既贵,后谒仓颉祠,有侍者形容宛如所见,遂新其祠墓云。”将仓颉与明代寿光县阳河里人、“阁老”刘珝联系起来,此传说在民间广为传播。
大约也是明清时期,仓颉墓园内外逐渐形成了“文化市场”,每月的逢五排十西关大集,还有谷雨祭仓大典,三月十八城隍庙会等节日,仓颉墓内外都聚集有买卖文房四宝及书画文玩、古旧书籍的摊贩,叫做“书房市”。其中最热闹的,要数每年腊月赶年集和谷雨祭仓大典。谷雨这一天,寿光的文人还会来到仓颉双井前,将废弃不用带字的纸焚烧,将烟灰投入双井,以示“敬惜字纸”。仓颉墓文化市场在抗日战争之前还非常繁荣,寿光解放后就不复存在了。
1950年,仓颉墓前建了烈士陵园,墓园并存,新旧相映,成为寿城一景。1960年陵园迁徙,仓颉墓也废弃。可惜“文化大革命”时期再遭破坏,旧貌荡然无存。
兴盛
一系列举措弘扬仓颉文化
寿光历史上有仓颉墓、仓颉双井、启秘亭等遗迹。20世纪90年代以来,为纪念仓颉,寿光做了大量的工作。1992年,在迎宾路文化中心建设仓颉祠,供奉半身汉白玉仓颉像,复刻仓颉二十八字石雕。1993年,在寿光城南辟地300亩,建设“仓圣公园”,公园内塑巨型仓颉站立雕像。依据史料记载,还原建设“仓颉纪念堂”,堂前建左右厢房,环以回廊,周围凿池,种荷花,纪念堂宛在水中央。
为让仓颉文化深入人心,1993年8月5日,寿光县人民政府对寿光城区29条街道正式命名,贯穿寿光东西的主干道潍(潍坊)高(高青)路寿光段正式命名为圣城路,1999年4月21日更名为圣城街——寿光又称“圣城”,正是从那时开始的。现在寿光城区又有街道称为“圣城街道”。
2010年8月,寿光成立仓颉研究会。2014年举办了“仓颉·寿光与中华文明起源”研讨会,来自国内外的50余名专家学者,围绕仓颉遗迹、仓颉造字传说、仓颉书等专题进行研讨。
2011年出版了《仓颉故里之音》,2015年出版了《中华文祖仓颉》,2019年《寿光三圣文化》作为文史资料书籍编印发行。
2019年,洛城街道韩家牟城村,以仓颉墓在牟城为文化背景,结合新时代文明实践,建设了以仓颉书院为主的综合性活动阵地。在仓颉书院的东侧建设了文渊湖,北侧新时代文明实践广场上,建设了以汉字为主题的历史文化游园,并对仓颉墓、启秘亭、仓颉双井、仓颉书等进行了还原。为进一步弘扬汉字文化,2021年,洛城街道屯西村投资建起一处展示汉字发展轨迹、演变历程和书法魅力的仓颉汉字艺术馆,并设置了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古法造纸等与文字有关的体验项目。同年,《仓颉造字的传说》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列入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仓颉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仓颉信仰的本质是对文字、文明的重视和敬仰,因为文字的使用是文明伊始的一个最准确的标志。全国各地通过各种艺术、建筑、活动、命名等形式纪念仓颉,对仓颉文化进行保护和传承,都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和效果。仓颉信仰的重点和未来在于对仓颉文化的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而不是“谁是仓颉故里”“谁的遗迹更早”诸如此类问题的争夺和高下之辩。因为现有遗迹无论早晚,都是仓颉崇拜的结果,而据此推断谁是仓颉故里都嫌证据不足。
2023年9月,寿光举办以“探源寻根”为主题的第十三届两岸汉字艺术节活动,其间举办两岸名家书法、篆刻、雕塑作品展,呈现汉字的金石趣味和方寸之美;组织内容丰富的讲座、论坛,全方位追溯汉字发展脉络。这一系列努力和举措是对仓颉文化最好的传承和弘扬,是仓颉文化“两创”的生动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