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拾贝 | 人闲桂花落

潍坊新闻网 2024-10-22 08:54:34

人闲桂花落

□仇士鹏

  王维在《鸟鸣涧》中写:“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我一直好奇,究竟是人闲而感到桂花落,还是桂花落时人会感到片刻的安闲?再或者,二者兼有?

  齐白石曾画过一幅《桂花双兔图》。画中,一白一黑两只兔子匍匐着,红宝石般的眼睛露出童真与悠闲。头顶上是一树桂花,桂花叶呈一个个“圭”字,上面堆满了鹅黄的花朵,微微下垂。时而有风盈怀,树枝微斜,暗香遂顺风而下,让兔子的耳朵轻轻颤抖。我猜,齐白石画这幅画时,必然带着一抹安闲的笑意,所以桂花的枝条才能从岁月的留白处伸出来,托起观者的心神摇曳。

  除了形与意,在味上,桂花也让人心悦神怡。林清玄曾分享过桂花酱的做法:“把盛开的桂花采下,在玻璃罐中放满半罐,然后把酸梅的肉剥下,撕成片片,放入桂花罐中,最后以蜂蜜倒满罐子,用蜡密封,十天后就可以食用,而且愈陈愈香。”可见,文人墨客对桂花都有别样的爱。究其原因,可能是桂花香最符合中国人的性格特征,平和而婉约,芬芳且不甜腻,悠远而有余韵。也可能是桂花色最符合古人的理想气质,“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桂花不附庸风雅,而要自行定义世人眼中的风流雅韵。

  我也是桂花的拥趸之一。小时候常会抓一把桂花,爬上墙头,一朵朵地捏着,轻轻掷出去。它的花瓣会像竹蜻蜓般迅速旋转起来,让花朵成为一团黄色漩涡,以一种狂热的舞姿落向大地,每一朵都是世界级的跳水冠军。在美中诞生,亦在美中消逝,我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小半天,尽情欣赏这份短暂的浪漫。

  母亲不懂,以为我在浪费时间,把我喊下来,和她一起摇桂花。她的力气小,整个身子都要用力,像和树拔河一般,细小的桂花逃难般纷纷落下。而在我眼中,它们似是攒了太久的雪,终于得了一个降落的机会,便落得毫不留恋,落得迫不及待,落得我从头到脚都清香四溢。母亲蹲在地上,鬓角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如果不是岁月给了她太多狼狈,这应当是一幅完美的美人弄花图。

  作家琦君曾在《桂花雨》中回忆摇桂花雨的场景,她在树下大喊:“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对我们这代人而言,没有被桂花雨淋过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是散发不出迷蒙清香的。

  把桂花装进簸箕里,晒干后就能泡茶了。冲出来的茶水泛着温润的琥珀色,在秋天的肠胃里试图唤醒春天。它的香气很柔,软软地敷在舌尖,让说出的话都有着醇厚的质感,使人忍不住地亲近。

  曾见过追求格调的人,专程坐在桂花树下喝桂花茶。你分不清茶中漂浮的桂花是撒进去的,还是从树上飘落的。它们在茶水中重新焕发了活力,快活地兜着圈,如戏水的小黄鸭。把桂花含在嘴里,每一次饮茶,茶水裹挟着清香在口中徘徊,以涓涓细流的方式一点点地沁入喉咙,对唇齿而言可谓难得的清福。彼时,上有花枝招展,中有杯含桂韵,下有落英满地,人和花形成了圆融而和谐的统一。纵使身侧车水马龙,人已如身在春山。

  不过,相比品茗,生性懒散的我,更喜欢睡觉。在乡下老家最大的桂树下,铺张席子,仰面而卧。风来时,一两朵桂花落下来,悄悄潜入梦中,打着旋儿,渡我前往庄子的无何有之乡,然后在由静至动并愈发狂热的舞蹈中,在须臾和无穷擦肩而过的瞬间,发出千秋的大问。我向往那样的场景:我躺在厚厚的桂花中,被映照得金灿灿的,像是一只小虫,被天地以最高的礼遇送入命途的终点。在我起身时,风在我的脚下不停转动,我逐渐散作纷纷扬扬的桂花,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一束秋阳般的光芒,许久后才缓缓黯淡。

  风起风息,花开花落,人间依旧安好。

责任编辑:平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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